作者:何玉琴
早上下楼,看到妈妈一个人坐在家庭休闲厅的沙发上,壁炉里的火焰在玻璃后面摇戈。我叫了两声妈妈才反应过来 。
我问妈妈在想什么,她说没想什么,面容愁苦,视线没有离开壁炉,似乎没有谈兴。
妈妈这样己有三天了。
妈妈本来是个爱说话的人,每天一见我下楼她就走过来,边看我冲奶茶、煎鸡蛋、烤面包边跟我说话,情绪稳定、表情祥和。白天,她在屋里看两个小时书,当太阳把街道烤得暖烘烘的时候她就出门散步,下午弄弄菜地、扫扫落叶。晚上我下班回家也总是有说不完的话,她对我做菜的程序和配料充满好奇,常常问这问那。可是这几天妈妈晚上谈兴也不浓,我问一句她就答一句,简单得像答记者问。
我决定请假带妈妈出去玩散散心,可是妈妈说:“你去上班,我不想出去”。
“妈妈好像有心事”,“没有”她矢口否认。她总是这样,不知道是因为一辈子要强养成的习惯,还是因为不想我们为她操心。
“你吃好了就快点上班去吧,王洲等着你呢。” 妈妈有些不自在起来,不知道是觉得我的关心有些多余还是因为我说中了她的心思。王洲是我丈夫,他已经吃好,正在洗刷灶台。“王洲你别洗了,上班去,我来洗。”妈催他。
午餐时间接到华人舞蹈团【注:业余的】朋友的电话,说澳洲国家博物馆想搞一个“中国文化日”,邀请了一些华人社团去做中国手工艺术示范和歌舞表演,我们接到邀请去表演民族舞蹈。朋友想带她的父母去,约我也带上我妈妈。可是去博物馆要坐车,妈妈晕车厉害,吃了晕车药后虽不再呕吐,但是头疼会持续数日,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去。朋友听我没有反应,就有些责备地说:“玉琴,别怪我多嘴,我觉得你应该把老人家带上,平日上班你把她一个人撂在家里,孤孤零零的,周末也不想带她出来走走。”
我急了:“我怎么会不想带她出去呢?我想,特别地想!我都恨不得变成一只袋鼠,把妈妈装在怀袋里,走到哪带到哪…” 说着我忍不住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。
是的,我就想把妈妈装在怀里,时时刻刻带在身边,就像我小时候她背着我下地酝田、上山砍柴、挑水种菜、粜米买盐一样。爸爸健在时我不懂得珍惜与父母在一起的日子,总以为父母就像家乡的那座房子,年年月月,永永远远,只要我回家,父母就在那。可是,事实不是,爸爸走了,在我措手不及的时候,突然之间就应了那句话:子欲养而亲不在。
妈妈跟我重复地说着爸爸走时的情景:十分虚弱的爸爸突然一个转身两手撑在床上坐了起来,妈妈吓了一跳,问他:“你想要什么呢?我帮你拿。”爸爸顺从地躺下,过了一会儿又“呼“地撑着坐了起来,很有力气的样子。如此反复三次,妈妈转惊为喜,喜极而泣:老天开眼,他的病终于好了!没想到爸爸第二天就走了。而今我就只剩下这个老母亲了,我想着就怕,怕她有什么闪失。
爸爸生病期间主要靠妈妈照料,煮饭洗衣熬药。一年下来,妈妈明显地衰老了,原本挺直的腰身开始前倾,体重也从九十多斤下降到七十多。没了爸爸的我再见到赢弱的妈妈时,更加心痛难忍。
同事送了一些从海外旅游带回来的小吃,下班时问我:“好吃吗?” “等我吃了再告诉你。”我说着顺手就把小吃塞进手提包。以前有好吃的我总是存着带回家给孩子吃,现在有好东西我就想存着给妈妈吃。孩子们正在长大,将来想去那就去那;而妈妈在一天天老去,加上晕车晕船,能去的地方十分有限,所以我想把天下的美食都带回家来给她尝尝。
冬日的太阳去得早,五点半回到家,屋里黑黝黝冷飕飕的,妈妈坐在壁炉对面的沙发上,形单影孤的,与早上我下楼时看到的情形一样,我叫她没反应,我吓了一跳,开了灯开了暖气走到她身边,她转过身来,眼睛红红的。我问她怎么了?她说可能是上火了。
“上火了呀,喉咙疼不?”
“不疼。人跟人不一样,别人上火时是喉咙疼,我上火时是眼睛红。”妈妈的自我辩白让我困惑起来。
“明天就会好的。我以前在家里也有过。”妈妈转了身,不让我再看她的脸。
我明白了,妈妈确实是情绪不好。想着妈妈一个人在家伤心落泪把眼睛哭红我就心疼。没有爸爸的日子妈妈真的很孤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