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秋林
那是在上世纪六、七十年代,我们中学在来广营立水桥有个学农基地,那里是农村,周围都是广阔的田野,一个大马棚,几间小房子。
学校每年都要组织学农劳动,住在乡下,干各种农活,我们每天迎着日出下农田,踩着落日回住地,翻田,割稻子,起粪圈,什么都干,挺累挺苦的,然而也挺有意思,对于在城里长大的孩子,同学们住在一起,吃在一起,聊天打闹,别有乐趣。
那年秋天,秋风再渡古都,高高的杨树上的黄叶纷纷飘下,我们从学校出发,沿着小关路一直向北走,大约三个小时,快到立水桥时,拐进来一条农村土路,再走一里路,看到了一座高大的棚子,进棚子一看,四周黑糊糊的,没有窗户,据说过去是部队养马养牛的。
这时候一位面目和善的老人走了出来,他个子不高,一件宽大的洗得发白的蓝衣服套在瘦削的身体上,带一顶半旧的蓝帽子,仔细一看,这不是刚上中学时挨斗的老校长吗?那时候他站在台上,在批斗大会头上戴着高帽,弯着腰。看着一个个高年级学生群情激愤的跳上台批判他,也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错误。当时只是想,以后千万不能当老师。后来中学毕业分配时学校动员了半天,说当中小学教师如何光荣重要,许多人都没报名,我也默不作声。
我们住在马棚旁边的那几间小房子里,在灰土地上铺了一些稻草,中间留了一条窄窄的小道,我放好了自己的行李,把脸盆儿放在靠门口一块小小的空地上,晚上睡觉,20多个人一个挨着一个,地方窄小,躺在最边上的同学说,翻身都困难。
翌日早晨,孙敏起来就抱怨说,“我的被子怎么湿了?”是啊,昨天也没下雨。一看她的被子湿了一大片,她狐疑的看看旁边儿的同学,忽然明白了,睡在旁边的一个瘦小的同学,大概因为岁数小,从来没有离开过家,晚上尿床,大水冲了龙王庙,流到她这里来了。孙敏把被子拿到在房子前面晒,同学都以为是她尿床了呢,真是挺不好意思的。
在男同学故事,就更让人涕笑皆非了,有个男生趁别的同学躺下睡觉时,把水泼在人家的脚上,说这样可以使他尿床,准备看喜剧。还有位同学,睡着以后,觉得脸上盖了一个东西,闻到特殊气味, 睁开眼睛一看,不知道谁把鞋子盖在他脸上了,一肚子窝火,问是谁干的,旁边的同学笑得前仰后合,都说不知道,没看见。
第二天开始了劳动,我们的活儿是去收稻子,实际上是去拔稻子,金黄的稻田一望无际,开始干劲挺足,连续干了两天感到腰腿酸痛,手上都磨出了泡。过了两天,换了挖地的工作,每人发了一把铁锹,看了看我手上的旧铁锹,去翻田,要使劲踩下去,把带有根的土翻上来,每一锹都有几斤重,而且要求翻得很深,干了没多长时间,下午就没什么劲了,挺佩服班里有个女生,个子不高却是干的最快。休息时两个男生对话说,“你这家伙真笨,还不如‘六百分’干的快。” 旁边的同学都笑了起来,当时有个朝鲜电影《鲜花盛开的村庄》,中讲一个姑娘长得胖胖的但非常能干,一年挣六百工分,这个男生真是淘气又搞笑。
天天翻地,干了七、八天,感到枯燥无味,田野的旁边有一条铁路,偶然有火车通过,有一天正在干活,看到一列火车飞奔而来,与别的火车不同,每一节车厢上都印有国徽,还能模糊的看到北京-莫斯科特快的字样,同学们站在那里使劲地挥手,有的同学还跳了起来,车厢里的人也向我们摆手。看着远去的列车越来越小,渐渐消失。我想,要能乘上这趟列车去旅行多有意思啊! 穿越广袤的西伯利亚冻土,经过神秘而悠远的贝加尔湖,跨越雄伟的乌拉尔山脉,抵达遥远的欧洲。二十年后,真的,我乘上这次列车第一次跨出了国门,开始了漫漫西行路。
学校附近有一个解放军炮兵营,有一天,老师组织去那里参观,我们是兴奋不已,进了炮兵连,整齐的营房,旁边有两排整齐的树。我们学着解放军叔叔的样子,挺着胸整齐地站在操场上。到了营房里,看到干净整齐的床,叠的方方正正的被子,平整的白床单。一位解放军从枪架上拿起了一支枪,给我们讲解枪的各个部位,又领着我们来到了一架迫击炮旁边,给我们演示,有喜欢军事的男生说:“这不是迫击炮,是54式四管高射机枪”。一个男生好奇地去摸枪筒,旁边同学制止他说:多危险啊,别摸!解放军排长讲完了以后说,“同学们可以摸摸它”。我们都好奇地抚摸着高射机枪,这就是电影《英雄儿女》中的机枪吧?同学们常常说要当三十八军,这一下子站在真的机枪旁边,真是有股当战士的英雄味道。
中午解放军邀请我们一起吃饭,四菜一汤,大家都吃的十分的香。劳动期间每天的伙食多是窝头和白菜汤,好的时候是馒头和菜汤,吃一顿包子都不容易,这一下可以大快朵颐,有的同学吃的太饱了都站不起来了。这一天大家都挺愉快,看了新鲜东西,还饱餐了一顿。
劳动了二十多天后,告别了绿色的田野和高高的杨树,背着行李,排着队伍离开了基地。
过了几个月,放假的时候我又回来了,说是教改,到农村来编教材。当时有两个老师和三、四个同学,我和杨冬带着行李进入牛棚时,一个人也没有。基地就有一个人,老校长,那时候他已经被“批倒批臭”了,都叫他老段。等了一个多小时,快到中午了,才见到老段背着锄头从外面走了回来,他把我们安排到了牛棚里的小房间里,那儿有三、四个用木板隔的小房间。
那时教改要求老师学生共同参与,我们初中生能懂什么,就是“摆设”,每天上午开个教材讨论会,然后去地里干些活,到也不累。然而老段早晨每天定时出去干活,晚上才回来。有一次我们要镰刀,找到了老段,带我们到了他的房间里,一看里面堆的满满的,有各种各样的工具,一袋袋种子,还有做饭用具和一个小炉子。老段还经营的一块小菜地,里面的菜长得绿油油的,有时候我也去摘两个黄瓜吃,基地里的一切事儿他都管,话很少,总是一副和善的面孔。
老段当年是校长,曾经在几千人面前口若悬河,可想而知当时是多么的神气。如今他一个人在这么一个空旷的大马棚里住着会不会害怕,孤独呢?在那里住了十几天,走的时候打好了行李,准备出发了。 想起来应该向老段打个招呼,可是他在哪儿呢?没有在马棚里,四处找来找去,在那排高高的杨树的尽头,看到了他的背影,他正在田野里锄地,我和杨东大声地喊:老段我们走了,只见他慢慢直起已经微驮的背,抬起头向我们挥挥手,他痩削的身影越来越远,在晚霞中渐渐的暗了起来,消失了。
几十年过去了,据说这块在北京五环路以外的地方,现在是高楼林立,充满现代化城市的景象。而在我记忆中留下的来广营的就是这样的画面,一片广袤的田野,一个大马棚,一排高高的杨树,一群年青活泼的同学,还有一位和蔼的老校长…。